有麻药的效果残留,袁一琦对疼痛的敏感程度不是太高,这恰好为她提供了和吕廷昕平视的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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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吕廷昕面前,袁一琦不想输了任袁东西,包括和她平等的对峙。
袁一琦屏住呼吸,将所有力气集中到双臂,一鼓作气撑起了上半身。
平日里简简单单的一个起身动作,袁一琦挣扎出了满脸汗水,白色的绷带上隐约有血迹渗出来。
吕廷昕冷眼旁观,既不打算帮忙,也没有落井下石,异样的平静让她看起来格外不近人情。
袁一琦不以为意,靠自己是她这些年学得最好的本事,无视他人目光也是她早已经烂熟于心的技能。
在吕廷昕的注视下,袁一琦一手撑着身体,一手将无力的双腿从手术台上挪下来。
腿上的伤重,经袁一琦这么一折腾,才止住血的伤口再次裂开,血迹渗透绷带顺着大腿流了下来。
袁一琦这几年很少穿露胳膊露腿的衣服,身上本就白皙的皮肤被捂得更加招人嫉妒。
当干净的白沾染上刺目的红,巨大的视觉落差让这幅画面变得妖冶、刺激。
然而,此刻无人计较。
袁一琦是因为没有多余的精力,吕廷昕则是不在意。
不被她放在心上的东西,即使再怎么诱人也入不了她的眼。
手术台很高,袁一琦披了外套坐在上面,用占据高处的俯视掩饰自己的狼狈。
“为什么要救我?!”袁一琦咬着牙,所有愤怒都被推到了那双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里。
吕廷昕看得清楚,反应平平,用和平时无异的速度低下头,拔开笔帽在纸上写字。
几秒后,纸被翻了过来。
【对不起】
“对不起?”袁一琦笑得讽刺。
汗从脸侧滑下,滴落在腿上,不热,袁一琦却觉得那一处烫得疼痛难忍。
“一句‘对不起’就能把你欠我和她还回来?!这中间牵扯的不止是感情,还有人命!吕廷昕,你做梦都不会梦见冤魂找你索命吗?!”
“不会。”没有感情的回答让袁一琦的愤怒彻底爆发。
袁一琦拖着无力的身体站起来,一步一步,以极慢的速度靠近吕廷昕,“吕廷昕,小梦瑶什么坏事都没做,你害得她从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变成人人唾弃的罪人,我什么坏事都没做,你害得我失去温暖,失去感情,失去所有可以支撑的东西!”
袁一琦的语速很慢,每说一个字身体的痛就会加剧,心口从没有愈合的伤一点一点被撕裂。
恨在发酵,和她的痛苦一起被丢进名为愤怒
的大火里焚烧。
袁一琦绕到吕廷昕身后,将攥在手里的刀贴在她的脖子上。
从袁一琦站起来,吕廷昕就看到了她手里的刀,可她只是看着,平静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。
现在刀架在吕廷昕的脖子上,她依然无动于衷,好像生死在她这里只是两个字,无论接下来会走到哪一步,她都会欣然接受。
袁一琦弯下腰,手捏在吕廷昕肩头,比地狱厉鬼还阴冷的声音近在咫尺。
“名利就那么重要?啊?重要到你连做人最起码得良心和感情都可以欺骗?可你不都在把我赶回叔叔家以后,踩着她的肩膀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吗?为什么你不安安心心地在那条路上继续往上爬?为什么你要再次出现,还是我喜欢她喜欢得什么都可以不要的时候?”
手术刀冰凉的触感就在颈侧,只要袁一琦稍稍一动,吕廷昕的性命就会葬送在她手上。
害怕吗?
吕廷昕感觉不到,只有一幕幕往事在她心口凌迟。
伴随着能将人逼疯的疼痛。
“吕廷昕,你究竟知不知道为了和她在一起,我背负了什么?”
袁一琦的声音非常压抑,像是痛苦到至极时想和谁同归于尽的绝望。
吕廷昕听出了异常,本能反问,“你背负什么?”
她忘了,袁一琦听不见。
袁一琦将手术刀放平,紧贴着吕廷昕的脖子,喉间阴冷的声音和她朝气阳光的外形大相径庭。
“本来我是想看看枪口对准你的额头时,你会不会害怕,可惜军医不配枪,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尝尝手术刀的滋味好了。”
袁一琦露出灿烂笑容,眼底黑暗肆虐,“老实说,杀人我见得多,真正做还是头一次,感觉挺刺激。你不是医生吗,教教我从哪里划下去最爽呗?要感官上的爽。看着血一点一点流出来偏偏就是死不了,这才最适合你。”
吕廷昕不语,或者说,即使她开口,袁一琦也听不见。
死寂的房间里,除了袁一琦时而兴奋,时而阴郁的声音别无其他。
吕廷昕坐着,疼到麻木的心静如止水。
“砰!”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,走廊里燥热的风涌了进来,温度高得吓人,袁一琦却在阵阵燥热里打了个寒颤。
手控制不住,锋利的刀刃随着袁一琦的颤抖在吕廷昕脖子里游走。
“一琦!把刀放下!”裴俊大喊,因为太过震惊,他忘记袁一琦已经听不见声音这个事实。
袁一琦却在恍惚之中猛然清醒,触电似的扔开手术刀。
水泥地面上,泛着冷光的刀刃上有血迹残留。
裴俊大步走过来,挡在袁一琦身前,密不透风。
前方,吕廷昕刚好转身,脖子上的血沾满了那一处衣领。
“你不会告发袁一琦!”疑问句被裴俊说成了祈使句。
吕廷昕寡淡的眼神动了动,一开口,声音依然生硬得分辨不出情绪起伏,“不会。”
紧绷的弦松开,下一秒再次被拉紧。
吕廷昕冷淡的目光从裴俊肩头扫过,察觉不到任袁紧张,“不过,她的伤口再不重新处理恐怕会留下一身疤痕。”
裴俊立刻回头,这才注意到袁一琦一直在抖,像是疼的,又像是吓的。
裴俊转身,压低身体和袁一琦没有焦距的眼睛对视,“一琦?”
袁一琦没有反应,惨白的脸和嘴角扎眼的红形成鲜明对比。
裴俊看着,胸口涨疼得快要炸裂。
这么咬自己不疼吗?
“一琦,张嘴!”裴俊使劲儿捏着袁一琦的下巴,迫使她放开被虐待的嘴唇。
没了东西能咬,袁一琦的精神瞬间崩溃,抓着裴俊的衣服放声大哭,“师傅,她把小梦瑶害得那么惨,把我害得那么惨,她明明那么坏,为什么我还是不敢杀她?!就因为她穿军装?就因为她治病救人?我没那么伟大的,你让我再试一次,就一次,我一定可以做到......”
“袁一琦!”裴俊大吼,声音大得燥热空气不敢随意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流动。
袁一琦隐约听见裴俊在叫她,愣了下,用仍然在恨里打滚的目光看过去。
所有疯狂的激动在看到裴俊眼里的苛责时被打回原形。
“对不起。”道歉委屈至极。
裴俊心疼地摸摸袁一琦低垂的脑袋,不知道怎么安慰。
袁一琦说的一点都没错,就是因为吕廷昕身份特殊,她才下不了狠心。
她的爷爷,她的父母,她曾经的爱人,包括她自己对这个职业都心怀敬畏,如果不是这样,她和沈梦瑶也不会因为一枚领花结缘,更不会有这往后的种种酸甜苦辣。
袁一琦的善良,天生就有,生在骨子里,生在灵魂里。
“叩叩!”敲门声适时响起,和吕廷昕一起帮袁一琦治伤的那名年轻军医走了进来,“师傅,来接他们的人已经到了,催着出发。”
吕廷昕几不可察地点点头,声音听不出来一丝异常,“再给她打一针镇定剂,路上时间长,她忍不了疼。”
年轻军医看了眼袁一琦,诧异,“她的伤口怎么又裂了?!”
吕廷昕往水池边走,“马上给她打针,我重新处理。”
年轻军医忙不迭失地跑过去准备。
袁一琦已经平静下来,裴俊一推,她就跟着裴俊手上的力道走到了手术台前乖巧地趴下。
视线在地面的手术刀上停驻,声音飘着飘着飘进了吕廷昕耳朵里。
“吕廷昕,你该兴庆自己当初为了达
到目的辅修了药理,也该兴庆她不厌其烦的教你,把你教成了一个真正的医生,更应该庆幸她让军人和医生这两个职业在我脑子里扎了根。
这些年,从你手里诞生的‘药品专利’、‘第一例成功案例’我都记着,如果没有这些,如果你没有救下战场上那些为了和平不顾性命的英雄,如果你没有一次又一次改变那些因为生病造成的操蛋分别,刚才那一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划下去。”
袁一琦接近自言自语的平淡陈述让吕廷昕失去方寸。
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,吕廷昕死水一样的眸子生出了普通人才会有的复杂感情。
感激,后悔,还有……喜欢。
过去的她,亲手毁了一份可以媲美所有荣耀的喜欢。
现在,她只能尽力偿还。
吕廷昕再次提笔。
用了两页纸。
盖上笔帽,吕廷昕将第一页纸拿给袁一琦看。
【伤害她我很抱歉,伤害你我也很抱歉,为此我付出的代价是永远不结婚生子,不退二线享受风光厚待,后半生,我会拼尽全力活着,用活着的每一天替我做过的那些事忏悔。】
“哈哈哈!”袁一琦笑出了眼泪,“好啊,我祝你每天都活在愧疚里受尽煎熬!”
吕廷昕收回纸攥着手里,习惯冷淡的眼睛里隐隐浮出笑意。
欠下的,她终于可以开始偿还。
针头刺进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,袁一琦的意识随着镇定剂的推入慢慢模糊,委屈和不甘责趁机放任,“吕廷昕,你为什么不是个普通人?”
隔着一身军装,隔着一身白大褂,她怎么心安理得找她报仇?
吕廷昕回答不了,只是在袁一琦马上要跌入黑暗时,把下一页纸亮给她看,同时念给她听。
袁一琦听不到,可她从那张纸上看到了光,万里晴空下最亮的阳光。
来接的人催得紧,吕廷昕帮袁一琦简单处理后就把她交给了裴俊。
车外, 吕廷昕在和裴俊交代注意事项。
很多, 裴俊一一记下。
结束以后, 一直不知道什么是拐弯抹角的吕廷昕难得吞吐, “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?我们不能带私人电话。”
裴俊诧异于吕廷昕的态度, 不过只是一瞬间便恢复正常,“我的手机在带欣姐走的时候丢了, 一琦的可以吗?”
吕廷昕平静的眼底惊讶翻腾,“你说的这个欣姐左手腕上是不是有个牙印?”
“你怎么知道?!”裴俊难以置信, 失态地抓住吕廷昕的胳膊, “你认识欣姐?不可能啊!欣姐十几年没回国,而你出国的机会屈指可数, 即使出来也有任务在身,怎么可能有机会认识欣姐?!”
吕廷昕低下头,手腕一转, 挣脱了裴俊的束缚。
“不认识。”语气闪躲。
裴俊忽略吕廷昕的异样,追问, “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欣姐手腕上有牙印?!”
这个细节裴俊自己都是前不久才知道的!
吕廷昕动荡的目光平息, 说话声音淡淡的,“听人提起过。”
“谁?”
“不记得。”
“……”
吕廷昕的回答明显是推托之词, 语气里的不耐若隐若现。
裴俊察觉得到,不得不就此放弃,转而继续刚才的问题,“给你一琦的手机可以吗?”
吕廷昕迟疑片刻, “......可以。”
“稍等。”
裴俊回去车上找手机。
再回来时,吕廷昕背对他站在远处,腰背不似往常挺直,远远看起来有股子说不清楚的孤单。
不过,也正是因为如此,她身上的人情味道才能在不经意间被人发现。
裴俊走过去,刻意加重脚步让吕廷昕听见。
现在不适合‘打扰’,更不适合‘不打扰’,那不如就在暴露之前,让吕廷昕自己将那些不想为人知晓的情绪藏起来。
两人距离不到五米时,吕廷昕转过来,神色平淡,“谢谢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
裴俊将手机递过去,随后走远。
吕廷昕拿着手机看了很久。
在屏幕第五次黑下去又被点亮时,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却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号码。
号码拨出去了,没有提示空号。
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中,吕廷昕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看着前方的路,已经忘记哭笑是什么滋味的她一次同享这两种心情。
‘哭’的是酸涩地嫉妒,‘笑’的是无奈地后悔。
袁一琦的手机里,沈梦瑶的号码还在,存的名字还是她习惯叫的那三个字——小梦瑶,不同的是,备注栏多了一句提醒——这是你要用一辈子忘记的女人。
既然是要用一辈子忘记的女人,袁必还要把她的号码留着?
下定决心分手的沈梦瑶呢?一直用着和袁一琦只差一位的手机号码又是为了折磨谁?
吕廷昕攥着手机,心口酸疼,那些早就该被遗忘的心情在胸腔横冲直撞,撞得四分五裂之后化为乌有。
她曾经不是也把与你有关的事记得清楚?
后来忘被得一干二净,与人无尤,于己有悔,所以......嫉妒就算了吧,把她在意得人安全送出去才是当务之急。
吕廷昕这样说服自己。
“喂。”电话接通,沈梦瑶像是久病缠身一样虚浮的声音传了过来,“一琦,是你吗?”
吕廷昕将手机放在耳边
,努力压下心底的起伏,“是我。”
空气凝滞,死寂里单薄的呼吸声快速远离听筒。
吕廷昕急忙叫住沈梦瑶,“等一下!”
听筒里一片静默。
吕廷昕知道沈梦瑶还在,咬着牙,快刀转乱麻,“袁一琦没事,一会儿会有人带她出境去医院,你帮忙联系一下那边的医生,我的关系在那里走不通。”
沈梦瑶一口答应,“好!我马上联系!”
说着,沈梦瑶就要挂电话。
吕廷昕想听这个声音想得发疯,可她更怕说多错多,招来的恨多,再多不舍也只能用一句不敢掺杂感情的提醒结束,“做事不要冲动,医院人多口杂,被人发现你和袁一琦还有牵扯会很麻烦。”
不知道沈梦瑶有没有听见,吕廷昕的话刚说完听筒里就传来了‘嘟嘟嘟’的提示音。
吕廷昕关上手机,紧攥在手里,风雨飘摇的双眼望着一处天空发愣。
她脑子里想的东西很多,想抓住某一样时又马上变成虚幻的梦境,一碰即逝。
“吕医生,再不出发时间要赶不上了。”司机催促。
吕廷昕快速收敛情绪,短短数十步走回来,脸上的表情已经与往常无异,“情况稳定之后马上回来,不要让人发现。”
司机,“明白!走了!”
“小心。”
车子驶离,吕廷昕站在原地望着尘土滚滚的方向一动不动。
一直到夜幕压下来,他们即将出发执行任务,吕廷昕才在同伴的提醒下进了屋。
这一去危险重重,吕廷昕不求安然无恙,只希望对得起医生和军人这两个身份。
这是吕廷昕拿很多东西换来的,为此,她不止一次犯下了无法挽救的错误,活该得不到原谅。
不过,老天其实是有在给她制造机会弥补过错的吧?吕廷昕侥幸地想。
如果不是,本该留守国内的她怎么会被临时派来这里,怎么会在出发前鬼使神差地看到袁一琦过检查站时发的微博,怎么会私自离队跑出来找她,怎么会碰到那个小孩,怎么会看到他挂在胸前的记者证。
如果这些前提都不成立,她又怎么会在危急关头救袁一琦一命。
这可是沈梦瑶愿意为之受尽委屈的女人。
可能,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。
袁一琦活得太真实,太壮烈,她不该死在这里,不该被尸体掩埋,在意她的了也不该为此伤心难过。
“袁一琦,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,接下来,你会怎么做呢?就此打住,还是找到真相重新开始?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距离离开战地已经过去一月,袁一琦的情况不时反复,医生担心出问题一直留她在医院观察。
袁一琦每天浑浑噩噩地躺着,清醒的时间很少,大都被缠在梦里走不出来。
裴俊干看着没有一点办法。
第35天,袁一琦突然清醒,没有任袁征兆,好像噩梦结束她就被送还现实,变回以前那个不畏惧一切艰难的她。
裴俊不敢追问袁一琦缘由,陪她在医院又待了三天。
第四天上午,袁一琦主动开口讲话。
“师傅,为了找玉坠,我把欣姐丢下不管了。”
说话时,袁一琦坐在病房的窗台上,腿悬在窗外,脸上的笑容可以和天上的骄阳媲美。
裴俊站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冒汗,“一琦,你先下来,有什么话在这里说。”
话说完好一会儿,裴俊才意识到袁一琦听不见,匆忙去床头柜上拿了纸笔写道——一琦,下来!
袁一琦不听不看,两手撑在窗台上,晃着腿,低头看向楼下人来人往的路面。
医院的生意怎么老是这么好呢?
“嘿。”袁一琦忽然笑了下,同时身体前倾,右手在空中划过,好像在抓什么东西。
“一琦!”裴俊吓蒙了,马上丢下纸笔,强行把她从窗户上抱了下来。
窗户前,裴俊从后面箍紧袁一琦的腰,怕她犯傻。
袁一琦两手撑着窗台,低着头,身体佝偻。
慢慢的,裴俊听见了眼泪的声音。
“师傅,为了找一枚玉坠,我把欣姐丢下不管了。”袁一琦执拗地重复。
裴俊动动嘴,说了一句安慰的话。
袁一琦听不见,继续说着被她藏在心里的秘密。
“分手以后,我害怕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停留,很快就走遍了大江南北,国内没地方了就去国外,发达国家去过,土著部落也去过,这里是最久的。”
“因为这里有欣姐,她有一段跑赢时间和生死的感情,我很羡慕。”
“我和欣姐相识是在我做交换生的第一年深冬,同性恋酒吧。”
“欣姐跟我了一个星期,在我磕了药差点和人发生关系的时候救了我,然后打了我。”
“欣姐打人可疼了,我脸上的手印足足一个星期都没有下去,害得老师以为我遇到校园暴力,调查了很久。”
“呵。”袁一琦嗤笑。
裴俊松手,袁一琦支撑不住,蹲了下去。
“老师根本就不知道她眼里那个聪明乖巧的中国学生其实是假装的,她啊,一到晚上就把自己打扮得暴露低俗,和各路牛鬼蛇神混在一起喝酒、嗑药、飙车,干尽坏事。”
“哦对了,她们知道我会拍照,让我用照片还酒水钱。”
“师傅,你知道她们让我拍的是什么照片吗?”
“她们ML的照片,两个人的有,三个人的有,最多的时候整个包间都是。”
“她们从来不谈感情,觉得谁能让自己爽了就找谁,结束了再换下一个。”
“我不参与,就在旁边看着,没有一点羞耻心。”
“我长得不是她们最喜欢那一型,但笑起来好看啊,况且我还是个外国人,她们怎么可能不想尝尝鲜,所以啊,在她们做好准备的那天,我被逼着嗑了双份的药。”
“她们把我带去了酒吧外面的巷子里。”
“让我想想当时有几个人哈,8个?10个?还是11个?记不清了,反正挺多的,要是和每个人都玩一遍,我估计会直接死在那里。”
“欣姐就是那天晚上露面的,其实从她第一次跟踪我,我就知道,懒得说而已。”
“这世上,每个人出现都有目的,我等着她自己找上门。”
“欣姐会中国功夫,Chinese kongfu,哈哈哈,超级厉害的那种,没几下就把人都打跑了,然后呢,她一句话没说,打了我,再然后,她退掉我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,把我的东西都搬去了她那里。”
“姐夫那时候还活着,他们对我很好。”
“欣姐从来没问过我以前的事,可我总觉得她什么都知道。”
“她教了我很多东西,除了成长,还有忘记,我只学会了前一样。”
“欣姐说她不逼我,只要我过得好,其他什么都可以免谈。”
“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赖在欣姐身边,看着她的宝宝出生,帮她一起抚养她长大,可是老天怎么总不放过好人?”
“姐夫死了,欣姐为了坚持他们的理想待在战场不回来,我好不容易找到可以依靠的地方又没了。”
“欣姐说,只要心怀希望,即便身处漩涡中心,也能在暴风雨里找到安宁。”
“我有过很多很多希望,每一次都信心满满,每一次都徒劳无功。”
“师傅,我得到过很东西,每一样都在还没有焐热的时候被抢走,你说是不是就是因为我太坏了,上天才要这样惩罚我?”
“可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我好?我如果好又怎么会为了一枚早就该扔掉的玉坠丢下欣姐不管?”
“师傅,我其实是个坏蛋对不对,肯定是的......”
平淡地陈述慢慢变成袁一琦一个人的自言自语,她的世界,谁都进不去。
裴俊站在袁一琦身后,看着她柔弱的肩膀起起伏伏。
刚才不过寥寥数十句话,裴俊却仿佛看到了袁一琦从幼稚到成熟,从成熟到堕落,从堕落到平淡,再弄丢平淡开始流亡的全部过程。
袁一琦总说她的故事平淡无奇,现在看来,她才是真正被生活亏待的那一个。
“一琦。”裴据拍拍袁一琦的肩膀,把写了字的纸递到她面前——你没有丢下欣姐不管,她不在医院。
袁一琦不敢置信地回头,“师傅,你在说什么?欣姐,欣姐怎么会不在医院?”
裴俊攥着拳头,不知道怎么开口。
不说,袁一琦因为自责在心里划下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,说,新伤换旧伤,值当?
等不到回答,袁一琦站起来抓着裴俊的胳膊求他,“师傅,你说啊!欣姐为什么不在医院?!那她是不是还活着?!”
裴俊紧闭上眼睛深呼吸,他真的尽力了。
裴俊拿起纸,奋笔疾书。
袁一琦紧张地守在旁边,看到纸上快速连成句的文字时激动戛然而止。
【欣姐死了,和你说完话就死了,我说她还活着是想让她和七七一起变成你的责任,让你不要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。】
“哦。”袁一琦对这个答案的回答。
她笑着,比哭还悲伤。
“师傅,欣姐不在医院,那尸体就应该还在的吧?”
【温度高,不能久放,我们到这里的第二天就火化了。】
“骨灰呢?”
【在,等你带回家。】
“哦。”
【......】
“师傅,我想回家了。”
【好。】